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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逻辑
读完前面三章，我们可以这么总结：一道小小的灯谜，字数少、文章短，却暗含着三个维度的复杂运作。一个维度是提供各种各样可能的“信息”；一个维度是通过各种“别解”手段设计隐性信息；一个维度是通过各种“扣合”方式呈现所设计的隐性信息。三个维度互为因果，以严谨、精密的配合构成“灯谜逻辑”。同时，灯谜的艺术特性决定了它还有一些内在的规律，本章将予以全面总结。
第一节灯谜逻辑定律
一道合格的灯谜，除了满足一般文学方面的要求，比如谜面、谜目、谜底都要符合文理、事理、情理，不能有病句、杜绝生造等，还要满足灯谜特有的逻辑定律。这些定律也规定了灯谜的游戏规则，可以归纳为五条，不妨称之为“五大定律”。
1.1非直律
所谓“非直律”，即指谜面和谜底在扣合时，至少有一方必须用到隐性信息，不能是直接的解释。一言以蔽之：直解不成谜。
“非直律”是灯谜逻辑的根本定律，是灯谜成其为灯谜的前提条件。不满足“非直律”，“谜底”的文字只会成为“谜面”文字的正常翻译、名词解释或知识问答答案，灯谜艺术所特有的趣味也无从体现。
一道灯谜采用多种扣合方法时，只需至少有一种扣合满足“非直律”即可，也就是说，综合扣法的灯谜，其中可能有直解的扣合。
1.2对等律
所谓“对等律”，即指谜面和谜底在扣合时，用于关联的信息必须基本对等。包括三方面：（1）不能有错误的关联；（2）不能缺失必要的文字；（3）不能有明显无用的文字。不同扣法的灯谜，“对等律”要求的严格度也相应不同。
形扣，要求谜面谜底两边能形成“等式”，文字分为“字形”和必要的“提示词”，剩余文字可以归为“辅助词”，各司其职，不能有无用的文字。
音扣，与形扣类似，要求谜面和谜底两边能互为提音，文字分为“读音”和必要的“提音词”，剩余文字可以归为“辅助词”，不能有无用的文字。
义扣中的明扣、反扣、分扣，要求面底两边表达的意思要基本一一对应。义扣中的暗扣，“对等律”的要求相对宽松。由于暗扣大多采用“成句”当谜面，进行因果、推理、承启、归纳等手法后，谜底的表达方式、内容等经常改变较大或省略较多，因而很难看出明显的信息“对等”，但在文句的主题思想、内涵意义上，要做到大致相等。
1.3从属律
所谓“从属律”，即指谜面和谜底的文字信息虽然大小不等，但在概念上有从属关系，如果小概念在谜面，大概念在谜底，则视为扣合有效，反之则无效。
不能违反“从属律”的原因是：谜面是先出示的，谜底是后来的，用后来的大概念来指代先说的从属小概念，显得合理，反之则不合理。比如我们先说“小麦”，然后下文接着说“这种庄稼”，让人很好理解。如果先说“庄稼”，接着说“这种小麦”，就让人莫名其妙。
鹌鹑蛋烤串（打一网络流行语）然并卵：“鹌鹑蛋”从属于“卵”，谜面的“鹌鹑蛋”对应谜底的“卵”，小概念在面大概念在底，符合“从属律”。反过来，如果谜面是“卵”，谜底以“鹌鹑蛋”对应，就显得以偏概全了。
转身看到猛犸（打一生理名词）掉头发现象：“猛犸”从属于“象”，谜面的“猛犸”对应谜底的“象”，小概念在面大概念在底，合情合理。如果谜面是“象”，谜底要扣出“猛犸”，就违反了“从属律”。
1.4唯一律
所谓“唯一律”，即指一道灯谜，在它的谜目范围内，只能有一种答案（谜底）。
这条定律是灯谜艺术的硬性规定，尤其是灯谜发展到现在，各类灯谜竞技日益激烈，作为赛题的灯谜，对于谜底的唯一性要求更高。
假如在谜目范围内，读者能猜出与作者原设定谜底不同的答案（可称之为“异底”），并能与谜面形成有效扣合，则视为该灯谜违反“唯一律”。
1.5排他律
所谓“排他律”，即指谜面和谜底的扣合只要满足“非直律”“对等律”“从属律”和“唯一律”，就是扣合有效。谜底的其他别解可能、能扣出谜面文字的其他手段，都不能否定原扣合的“合法性”。
春雨声中一岁除（打一电脑提示语）正在下载更新，尽管谜底还可以别解成“正在下棋的时候，年换了”“正是在下开车载着林更新”等等，但并不影响原扣合的有效性。
夫人（打高校时段二）大一上、大一下，能析出“夫人”字形的绝对不止“大一上、大一下”，但它们都在谜目范围之外，因此无法推翻原谜的扣合。
K（打一句岳飞词）空悲切，同样用反切提音，能切出“K”字母发音的文字不在少数，但它们都不合谜目，因此不能断定此谜扣合无效。
“排他律”和“唯一律”的区别关键在于“异底”合不合谜目：（1）“异底”不合谜目，就算能扣合谜面，也不能对原扣合构成干扰，“唯一律”不起作用；（2）“异底”合谜目，并能扣合谜面，则违反“唯一律”，“排他律”不起作用。
第二节病谜的逻辑错误
病谜，顾名思义，指有各种“毛病”的灯谜。它们的“病因”，大多数是违反了上一节列出的前四条“灯谜逻辑定律”。
2.1露面
“露面”是指谜面和谜底有完全相同的字。病因：违反“非直律”。
古代的灯谜，尤其是民间谜语，本来是没有严格要求不能“露面”的。随着灯谜的文人化、书面化，谜面与谜底的扣合更多地涉及文字本身的形音义，以同字对应该字，显然是违反“非直律”的。发展到后来，干脆不管是不是对应，只要谜面与谜底有相同的字，都算“露面”，并设定为制谜第一大忌。说得简单一点，就是灯谜是隐藏的艺术，“露面”就是没藏好。
年央视元宵晚会，就出了一道“露面”病谜：黄鹤楼上黄鹤去，庄子名篇不见游（打一桂林景点）逍遥楼，谜面谜底都有“楼”字，十分刺眼。
2.2直解
“直解”就是扣合时谜面谜底没有用到任何隐性信息。病因：违反“非直律”。
年央视元宵晚会，也出了一道“直解”病谜：春暖百花争吐艳（打一成语）万紫千红，谜面谜底都用本意扣合，谜底无异于谜面的直接注释。这是一个“假灯谜”。
具备固有别意的文字，谜目可以决定它是“直解”还是“别解”，所以有些“直解谜”换个谜目，就变成“别解谜”。
2月14日，一起过不？（打一节日连询问语，3字+2字）情人节约吗？“2月14日”对应“情人节”、“一起过不？”对应“约吗？”都是直解。现在我们换一下谜目：
谜面：2月14日，一起过不？
谜目：打一称谓连询问语，2字+3字
谜底：情人节约吗？
作者：郭少敏
谜目换成“称谓连询问语”，谜底“情人节约吗？”的本意就不再是“情人节那天要不要约会？”而是“情人是不是节约？”于是“情人节那天要不要约会？”成了别意。本谜非“直解”。
再看一个“直解谜”：曾经情同手足否？（打一关系询问语，5字）有好过没有？我们同样可以进行换谜目操作，把它变成“别解谜”。
谜面：曾经情同手足否？
谜目：打一自我安慰语，5字
谜底：有好过没有
作者：郭少敏
谜目换成“自我安慰语”，谜底“有好过没有”的本意就不再是原谜目设定的“有相好过没有？”而是自己安慰自己的“有，总比没有好”，于是别解产生。
2.3闲字
“闲字”在灯谜学里专门指扣合时明显无用的文字。它的存在让谜面信息多于或少于谜底信息。病因：违反“对等律”。
除了义扣中的暗扣，在“闲字”问题上比较难以断定，其他扣法，均可以较清晰地辨别是否含有“闲字”。比如“拆字谜”，只要列出“等式”，所有文字都可归为“字形”“提示词”或“辅助词”，就是没有“闲字”。
“二月去鹏城（打一字）鸟”：鹏-月×2=鸟，“月”“鹏”“鸟”为“字形”，“二”为乘法提示词，“去”为减法提示词，唯独“城”字用不到，也不能算“辅助词”，是明显的“闲字”。
不过一开始的“拆字谜”却是有不少“闲字”的。最早的拆字大概出现在汉代，盛行于魏晋。那位因为让梨而走红的孔融，就有一首很著名的《离合作郡姓名字诗》。
漁父屈節，水潛匿方；與時進止，出寺馳張。呂公矶鈎，阖口渭旁；九域有聖，無土不王。好是正直，女回于匡；海外有鳦，隼逝鷹揚。六翮將奮，羽儀未彰；龍蛇之蟄，俾它可忘。玫璇隱曜，美玉韬光。無名無譽，放言深藏；按辔安行，誰謂路長。
这首长达22句的四言诗，通过离合可拆出“魯國孔融文舉”六字。除了“文”字，是两句谜面，其他五字都是四句谜面。
对照诗文里的红色字。1-4句，漁-水=魚，時-寺=日，魚+日=魯；5-8句，吕-口=口，域-土=或，口+或=國；9-12句，好-女=子，隼鷹为鸟，鳦-鸟=乚（形似），子+乚=孔；13-16句，翮-羽=鬲，蛇-它=虫，鬲+虫=融；17-18句，玫-玉=文，王字旁在汉字结构里又叫“玉补”；19-22句，譽-言=與，按-安=╪（形似），與+╪=舉。可以很明显地看出，除了红色字属于“字形”，以及“潜匿”等一些“减法提示词”，剩下的很多字并没有任何用处。
这种“离合诗”由于较有文采，又能通过拆字机关隐含一段文字，在古代还挺受欢迎。发展到现在也有，比如：“天鹅飞去鸟不归，怀念昔日空费心，云开月下双匕影，水流几处又相逢，日落月出人倚月，单身贵族尔相随。”隐“我不能没有你”，可惜“闲字”百出，失去了严谨的逻辑意义，灯谜圈戏称为“天鹅谜”。
在当今的灯谜学里，类似古代离合诗和天鹅谜里的“闲字”，都算是一种严重的“谜病”。
义扣中的暗扣灯谜，大部分为“成句谜”，也是“闲字”谜病的重灾区。利用“成句”当谜面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成句”能让灯谜作品更有文学色彩，同时增强“浑然天成”“含蓄委婉”“空灵传神”等艺术特征；另一方面，“成句”谜面与谜底的信息对应不是严丝合缝的，把握不好就可能造成信息的遗漏或误会，给人“闲字”连篇、扣合不切、“隔靴搔痒”的感觉。比如“日出江花红胜火（打一足球教头）朱波”，谜底的“朱”与“波”只能扣出谜面的“红胜火”与“江”，谜面诗句中很关键的信息“日出”与“花”全部落空。
2.4重门
“重门”的意思是“二次转义”，即A转义为B，B转义为C，于是拿A扣合C。由于两次转义具体的依据意思是不一样的，所以A跟C实际上已经不对等了。病因：违反“对等律”。
日语（打一交通名词）公路：“日”转义为“阳”（都有“太阳”的意思），“阳”转义为“公”（都有“男人”的意思），于是拿“日”扣“公”；“语”转义为“道”（都有“说话”的意思），“道”转义为“路”（都有“道路”的意思），于是拿“语”扣“路”。这显然违背“对等律”，不合逻辑。
“重门”不合理的内在原因是两次转义依据的意思不同。那种使用混搭手法达成的扣合，只是混用两种扣合方式，不能算“重门”。比如“乌镇日出（打一字）真”，用到义扣“金乌=日”和形扣“乌镇-金乌=真”，虽然是二次转变，但意思没变（都是“太阳”），符合“对等律”。这种情况经常被人误解为“重门”。
2.5倒吊
“倒吊”是灯谜学里专门用来称扣合时大小概念颠倒的术语，即“大概念在面，小概念在底”。病因：违反“从属律”。
红色庄稼（打一国名）丹麦：“庄稼”是大概念，“麦”是从属于它的小概念，两者颠倒，此谜属于“倒吊”。
同样是年央视元宵晚会的一道题“仰光（打唐诗一句）举头望明月”，也犯了“倒吊”的“谜病”。这道题估计是为了谜底出现“举头望明月”，将一个旧灯谜“举头望明月（打一外国城市）仰光”来一个掉换。可惜，面底掉换很容易让灯谜“倒吊”。原谜谜面说“明月”，谜底回应以“光”，“明月”是一种“光”，合乎逻辑。现在谜面说“光”，谜底回应以“明月”，就违反常识了，因为还可能是日光、灯光……
有人认为像“弓马（打一琼瑶小说）月朦胧鸟朦胧”这样的谜也是“倒吊”，因为“弓马”字形可以有很多析出手段，比具体的“月朦胧鸟朦胧”大，又在谜面。实际上，这是对“倒吊”的误解。“倒吊”不合理的原因是有从属关系的大小概念出现位置错误。而信息的多样复杂决定了一段文字可能有海量不同的扣合手段，这些手段与原文字无所谓从属关系。“月朦胧鸟朦胧”只是析出“弓马”字形的一个具体手段，并非在概念上从属于它。因此，说这样的灯谜“倒吊”，是无稽之谈。
2.6多底
“多底”就是出现第二个甚至更多符合谜目又能扣合谜面的谜底。病因：违反“唯一律”。
戏到半段（打一字）戈：谜面别解为“‘戏’字只到了一半”，戏÷2=戈。但是，谜面还有另一种别解可能，即“‘戏到’两字的一半”，那么，戏到÷2=划。“划”也是可扣合又符合谜目的答案，本谜就“多底”了。
运用复扣手法，或调整谜目再利用“排他律”，都可以“治好”不少“多底”病谜。
谜面：戏到半段听歌声
谜目：打一字
谜底：戈
作者：郭少敏
配以“听歌声”音扣，避免了异底“划”。
谜面：拉齐奥期待在同城对决中击败老对手
谜目：打欧洲国名简称六，均1字
谜底：希德比克罗马
作者：郭少敏
谜底指“希腊、德国、比利时、克罗地亚、罗马尼亚、马其顿（或马耳他）”，别解为“希望在德比战中打败罗马”。假如谜目只标“国名简称六”，则“巴西”的简称“巴”也有“期待”的意思，就会“多底”。因此谜目加“欧洲”是必要的。
灯谜三要素中，谜面、谜底是“扣合”的信息主体，谜目处于相对从属地位，但也十分关键。猜谜时，精确的谜目是读者探寻谜底的“指路明灯”；做谜时，可调的谜目是设计谜底“隐性信息”的利器，是“排他律”起作用的保障。
2.7悖理
“悖理”的病因无法确定是违反哪一条定律，只要违反道理，都可以算。前面探讨过的“不合理信息叠加”“转义失当”“借代简称失当”“别意严重违背语法”“反扣缺乏必然性”“形扣提示词、辅助词缺失”等，均可归入“悖理”。还有一些“悖理”，是违反人情世故、自然规律或常理常识等。
小人满口乱言（打一演员）吴京：言→二、小+人+口+二=吴京。扣合毫无问题，符合五大定律。但是谜面褒贬失当，是对谜底人物的极大不尊重。这种“悖理”灯谜圈称之为“底面不投”。
消防员严阵以待（打一句老口号）时刻准备着：谜底的“着”转义为“着火”，但是消防员准备的是“救火”，而非“着火”。这是一种不合常理常识的“谜病”。
水的沸点（打一网站）百度：谜底别解为“一百度”，貌似可以扣合谜面。其实水的沸点在不同条件下是不一样的，摄氏度只是水在标准大气压下的沸点。这是一种违反自然规律的“谜病”。
读完第四章，我们回过头来审视灯谜：一方面，它以谜面、谜目、谜底为表象，在短小精悍的文字空间里写诗作词、叙事抒情，或者直接引用文学作品，具有文学的气质；另一方面，它以信息、别解、扣合为内核，利用各类学科的知识对应关系，精妙运作，通过独特的“灯谜逻辑”，将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头链接起来，具有科学的机理。
逻辑的文艺，文艺的逻辑，这种极具“辨识度”的艺术特征，让灯谜千百年来始终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占有一席之地，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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