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犸象诗刊丨头条诗人丨高若虹

推荐人语/李犁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高若虹这个名字，但他显然不是生手，而且很老辣。他也属于中国经典诗学那种“小、巧、灵”的写作，就是从小处小事入手，看似轻描淡写，其实是四两拨千斤，漫不经心中让重如千钧的诗的钻头跃迁了：或于无声处听惊雷，或轻舟已过万重山，或像羽毛一样飞上云霄不见了。这就是万千诗人梦寐以求的“意外”，给人的感觉就是灵。于作品是灵活，于诗人是灵性，是超人的才智以及超强的感悟力和深刻的思想度。有了它，诗人随意一挥手，简单蓄无穷，清澈出深邃，腐朽化神奇。

高若虹，年出生，山西兴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昌平文艺》主编。在《诗刊》《中国》《星星》《草堂》《绿风》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多篇。作品入选多个诗歌选本或被《读者》《青年文摘》转载，作品多次获奖。出版诗集四部、散文集一部。有作品被译成藏、蒙、维、鲜文字出版。

落叶

一片叶子落

十片叶子落

一树叶子落

它们约好了似的

一辆车驰过

带走了一些

一阵风刮过

卷走了一些

扫帚又一下一下舔光

剩下的那些

落叶至死也弄不明白

归根有什么错

起身

那排在黄河上

或起或伏的浪

是不是要挣扎着从蠕动中起身

那块在河滩上

猛地坐起的石头

是不是要在冷漠、孤独中起身

那条在山村里

曲曲折折扭动的小路

是不是要松开缠绕的乡村起身

那股在山梁上

突然站起的风

是不是拍了拍旧事从尘世中起身

那片在门槛外

踮着脚往门里爬的野草

是不是为住进窑洞起身

我起身从异乡归来

在黄土坡上躺下

等待着那最后的一堆黄土起身

那一刻

那一刻风把羊群从草里挑出来多好

一团一团的是草孵出的会叫唤的云

一只正努力站起来的羊羔

草把它扶起又摔到

它要先学会向草和母亲下跪的姿势多好

离群的牛犊子

哞哞地叫着喊妈

一群牛都调过头来答应

这不落下一声的爱多好

正好被我听见记住

骑在马背上的牧羊人

风经过他时没把他带走

那一刻他就是草原的一个星座

赶着群星走着走着就走成了牛羊的样子

要说到鹰了鹰升高天空升高

鹰降低草原降低

而当它停下连草都屏声静息

不敢有一丝颤栗

神的注视下草原寂静

安详多好

那一刻我突然想当一回牧人

我向羊群走去羊却背过身走了

在羊的眼里我就是它们的远方

那一刻我看见露珠眼里的我

那么渺小那么茫然那么孤独那么空那么不好

雪压在贺兰山岩画上

石头也怕冷拽一张羊皮盖上

它装模作样地埋头吃草

不细看很难与羊区别

这些石头洁白安详

如果甜，就是一块奶糖

仿佛弓箭虎狼从没把苦难和杀戮下在它们身上

我没在场但我知道雪的下面

烈马嘶鸣离弦的箭镞穿成一道血红的闪电

鸟的翅膀把石头飞得冰凉

那对手牵手的恋人会不会松开冻僵的手

揣在各自的怀里取暖

而两个白眉白发白须的牧羊人

正取下自己的肋骨加固围栏

他们在完全冻僵之前不会停下劳作

只有不安分的风撩起雪的一角往里偷看

多好母亲哺乳岩羊交配

风捂着脸跑了却没捂住一脸红果般的羞色

一块贺兰山石在雪中就是一个世界

从石头里走出来的一行通向远方的脚印是不是另一个世界

这样想的时候一块石头拍拍身上的雪突然站了起来

它是碑是神还是贺兰山深不可测的孤独和辽阔

暮色图

不是太阳神下山了

是贺兰山石翻了个身

你看，它正一点一点退回黑暗中

成为暮色的一部分

这么晚了还有人出现在石头上

是什么力量让一个人从石头里磕磕碰碰走出来的

一只羊羔跑着喊妈妈的时候

所有岩画的线条都向它弯下腰去

人面像

他想从石头里走出来

走了数千年才露出个面孔

他挣扎的双目圆睁

石头难产的全身铁青

瞧那挤压出的皱褶

瞧那撕裂的石缝

把一个人从石头里生出来

苍天在上是多么的艰难

在贺兰山石头不再是石头

她们都是羊马鹿和人的母亲

每接近一块石头

总能听到石头腹中的胎音

有人说不管从石头里出生的还是未出生的

他们都是神

果真看久了石头都活在神的生涯里

一言不发宠辱不惊如果它不动大地绝对不会晃动

岩羊图

阳光洒在岩石上

岩石里走出来几只羊

跟岩石比羊比岩石还要脏

有一只越跑越小飞起来一样

僵硬的石头也被羊蹄踏出了柔软的波浪

两只小羊刚头对头打完架

就互相舔舐眼里还含着泪

岩石心硬不会哭泣

可羊不是岩石

我想起了小时候也是脏兮兮地

和妹妹打架也是眼含着泪

我掏出糖球妹妹舔一下我舔一下

我不是羊我该走了

我站在这里孤独苍凉会变得更大

散瞳

他在散瞳每十分钟就点一滴

眼药水散瞳

守时地就像一尊滴漏

他不敢省略一滴他怕少一滴

前一滴扩大的瞳孔

因缺少后一滴的接力而复原收拢

他继续在散瞳眼药水一滴接一滴

列队式地前仆后继

并作出融化自己的牺牲

我疑惑的是他把瞳孔扩散那么大

是要更宽广的瞳孔对应光的辽阔

还是想让所有人的眼泪都由他一人哭出

就这样一直扩下去他的瞳孔会不会

突破眼眶的围墙

这样想的时候我的眼睛

突然发涨生疼竟而一片迷茫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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