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犸象

70年middot草原诗话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是属于诗歌的年代,内蒙古《草原》文学月刊以开放的思想、先锋的意识设计、创办了在中国诗坛上具有极大影响力和极高美誉度的系列诗歌专号——《北中国诗卷》。

在《草原》创刊70年之际,我们特邀内蒙古朗诵艺术家献声,再现《北中国诗卷》中的诗歌经典。

今日推送的《你奔腾抑或凝固呢,我的敖鲁古雅河哟》(组诗)是内蒙古著名诗人成子的代表作,《保拉坎岩画》《迁徙》《一个鄂温克女人和她的女儿》刊于《草原》年第2期,获得第二届内蒙古文学创作“索龙嘎”奖。《北方森林的遐思》《在鄂温克婚礼上》《迁居的时候》刊于《草原》年第2期《北中国诗卷》。

著名朗诵艺术家刘小宁以饱满的情感演绎了组诗中的《迁徙》。

你奔腾抑或凝固呢,

我的敖鲁古雅河哟

/成子

保拉坎岩画

静悄悄地

静悄悄

仿佛昏暗中埋伏着十万吨警惕

为坚守鄂温克人血肉抗争中升起的美

谁知道屏息多少年了

神洞,静悄悄

那创造者象牙般光洁的白骨呢

那荒草般蓬乱的头发迸出的磷火呢

那远古部落庄严而神秘的图腾崇拜仪式呢

只有岩画,只有岩画

——席大的,黑沉沉的

也许是乌云密谋的阻挠吧

而太阳长着火的翅膀

(那是遙远的艺术家

用心血和梦幻浇铸的呀)

银亮的蛇划破黝暗的死寂

犹如我们北方苦难的民族

闪电般的痉挛和呼嚎啊

巨石凝固悲哀和力量

女人们雕在下部,因为

女人是土地,河流是母亲

液化的生命从夸张的乳房流出来

浇灌黎明似的婴孩

浇灌婴孩花朵般的嘴

浇灌满山遍野的北国红豆

而男人们星辰般散布密林

去追逐、拼杀、搏斗,去创造奇迹

于是引弓望月的肩胛崛起山峦

野性的头发飘扬自由

一声呼喊,表现人的本质力量

还有猎犬,鹰

迅跑的麋鹿和逃遁的野猪群

篝火,篝火般狂热的舞姿

(口弦琴是属于少女的

吹口弦琴的人

斜倚松树般伟岸的男子汉

眼睛,凝望天鹅绒般温柔的黄昏)

最简单的线条

从冷漠中升起辉煌的永恒

舒展、延伸

使死亡旋流血液

使青春的幻梦溅起一天云锦

开放十万朵殷红的花朵

展示不屈和顽强

哦,保拉坎

你仅仅象征虚无飘渺的神吗

不,我将走出去

去跟随我的鄂温克兄弟们跋涉哟

去弯弯山道上长途跋涉

我知道我的鄂温克兄弟心中的神啊

迁徙

把湖蓝色的离情别绪

抑做庄严的一瞥

哦,这山这树这天空哟

而犹如春消息的悄悄传递

连空气也萌发着绛紫色的根芽

仿佛撮罗子盛不住的梦幻、和

十八岁猎女颤抖的成熟与不安

多么激动而惶惑啊——这诀别

但是,把弥漫着古代气息的乌力楞

连根拔掉吧,连根拔掉

把微热的叹息留给风,留给荒凉

留给历史

走噢——一声召唤

一声悲壮的召唤

引动白云般永恒的流浪汉们

引动驯鹿的朝霞

引动朝霞般灿烂的遐想

用犴绒垫好桦树皮的摇篮

驯鹿背犹如驮负匐想的轻舟

使孩子在温暖的动荡中

做蓝玻璃的梦

让雪爬犁载起老人疲倦的心

使衰老也感到翱翔的自由

带上猎枪、猎犬和铜吊锅

带上绛紫色的干肉条

带上灯

逐渴血的野兽而居

追寻被风雪包围的新大陆

注定要遇到迷惘和恐惧

和野狼群的埋伏

白毛风、烟泡雪

会在隆冬之海涌起死亡的波涛

危崖上

一只鹰的骨架提示苍凉的警告

而雪野浮动恐怖

太阳缩进羊皮袄

路漫漫兮,路漫漫兮

流浪汉们在行进中

白云般永恒的流浪汉们在行进中

宁愿在旅途中倒下成为路标

也绝不肯清守着锈蚀的岁月做茧

在暴风雨中寻找安宁

于死亡线上索取生命的顽强

索取!追寻!

不仅仅只是祈求

远方——天和地合拢嘴唇

那是命运女神深沉的微笑啊

一个鄂温克女人和她的女儿

女儿走出撮罗子了。

她用包裹巧克力的糖纸看取森林

看取风铃般悬挂的紫色松果

看取匆匆云影

和急速飞驰的翅羽

看取森调队的叔叔们半透明的传说

大山直立着,月光透不过去呀

她只有用想象

描绘远方陌生的繁荣与喧嚣

于是旋转的梦幻

伴随来不及分析的意象蜂涌而来

蜂涌而来

(玻璃糖纸上印有紫红色的“大世界”)

母亲想起了一个人

想起了曾经睡过她熊皮褥子的美院学生

想起那双夜一样奇妙的眼睛

还有那幅肖像——

那幅《绿色王国的公主》

肖像已随绿色画箱走进城市了

它难道不孤独吗?

犹如偷食了上帝的禁果

她的心狂跳不安,脉脉清溪

仿佛从海的梦中惊醒

沿岸松林怎能唤住那抑不住的飞奔啊

而一只驯鹿耸起机敏的耳朵

四蹄踏着迟疑、头却频繁地回望森林

回望一组老人般蹲在山坡的撮罗子

守在撮罗子里的鄂温克女人在想

想着一个奇妙的夜和一双奇妙的眼睛

那时她正飞舞在月光里

鹅黄色的年纪使晴岚流不动倦恋

使口弦琴愈发明亮

使不会唱歌的老树栖息无数小鸟

使猎民们的夜省略睡眠

最好的鹿茸送来了

最锋利的猎刀送来了

还有犴绒,兽骨串线的珠链

还有惊人的直率和星辰般晶亮的失望

后来她做了妻子

后来她做了寡妇

(那个进山打熊的人再也没回来)

后来是小腹里女儿的焦急

哦,是白天、黑夜、峡谷里悲凉的风

敖鲁古雅河的叠叠波光

哦,岁月——奔跑的岁月哦

女人望着充满惊恐和欢愉的女儿

眼睛流出美丽的痛苦

北方森林的遐思

北兴安岭的春天总是来得这样迟,依旧

有霜寒匿伏四月的阴坡

落日撞响危崖

历史在天边涨起古铜色的回声

我们听老猎人讲述关于身披红袍子的火神

和有赤狐血统的美女的故事

冰凉的痉挛渗透毛发和脊梁骨

奇怪的歪脖子柳树飘挂流岚

像聊斋的某一幅插图

古森林里传来另一个世界的哽咽

时间倒流、倒流——沿着美丽且忧郁的故事

仿佛置身于遥远的往昔

铅云缓缓,载不动许多愁

围坐在篝火边分吃半生半熟的狍子腿

一两声野兽的惊鸣吞食无边的死寂

我们疑心幽暗的山脚

会走出大群大群的始祖鸟和猛犸

宛若敖鲁古雅河的夜呀,曲曲弯弯

是这样的漫长

而一曲苍凉的民歌

如夜风吹透猎装,吹进骨髓

啊,一曲悲歌满含欢乐

一曲欢歌深蕴忧伤

黎明时分,我们继续北上

鄂温克向导驾驶越野汽车

把曲曲折折的敖鲁古雅河甩在身后了

森林在远方晃动绿色地平线

灼我眼瞳,灼我心呐

在鄂温克婚礼上

风剥雨浸的旅途确有永不锈蚀的主题

那轮月儿,依然丰满如秋实

依然清凉像樾桔酒,像恋人之低语

仲夏夜,为古森林所卫护的

年年更新的茵茵草坪上

婚礼在进行

手执红毛绳的老人牵引十只驯鹿

从一个撮罗子走向另一个撮罗子

十对铜钟撞击金黄的欢快

一圈圈喜悦的光轮飘挂在毛茸茸的七叉犄角上

土制鞭炮和熊皮鼓响亮地发言

喷射的礼花是满天数不清的星斗

满天宁静的激动

不仅仅是互相赠送礼物

心灵和心灵融成整体

而野百合就缀在猎枪上

温柔与强悍在奇异的和谐中趋向完芙

爱的潜流使对抗升华为永恒的哲理

升华为黄金分割律

使遥远的状元郎与皇帝女儿的婚姻

显得那样浅薄

但金首饰是古老的

兽骨打磨的项链是古老的

篝火和篝火舞是古老的

酒和敬酒仪式是古老的

桦树皮卷制的酒盅是古老的

盛满古老的星辰,摇晃兴奋与醉态

古老的微醺吹奏古老的口弦琴

古老的意境随着潺潺溪流流进青青芳草地

最使你陶醉的是

这古老的世界,人竟如此年轻

而我这多情善感的诗人

并未引发远古之幽思

也写不出半句古人的诗

迁居的时候

你紧锁的眉头

锁住抑郁锁住怅惘锁住无声之忧思

你耸动的肩胛

耸动抽噎耸动悲酸耸动别离之痛苦

你孤零零地沉吟着

像远游人孤零零地沉吟着月亮

你捧起一把黝黑的泥土

如同捧起一份沉重的遗嘱

唉!我的老阿敏你在想什么?

你是否还沉浸在远古的迷梦里

还依偎着渐渐暗淡的传说

你是否还思念着那已化作梅花鹿

而远走天涯的林中小妖

你默默如山峰本身

使风雨伏在脚下使岁月显得苍老

你弯曲的脊背像拱桥

悠悠流水流逝多少期待和烦恼

唉!我的老阿敏你在想什么?

你心中的话语

像峡谷里的松风撞击青灰色的岩壁

你昏花的眼瞳流出斑斑老泪

流出难以琢磨的意象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

你看见了祖先游荡的身影

梦幻般闪现于幽暗的森林

在温柔而又美丽的黄昏

你听见夜来香的花瓣里

传出父兄们闪闪烁烁的声音

唉!我的老阿敏你在想什么?

背起猎枪和我们一起上路吧

翻过一座山,再翻过一座山

穿过大森林,再穿过大森林

山重水复,水复山重

鹿铃声声感应远方蓝色星辰的呼吸

唉!我的老阿敏你在想什么?

成子的组诗中的三首发表在《草原》年第2期,责任编辑赵健雄配发了编辑评语——

《交响乐·雕像》

/方竹

这是一组鄂温克人的交响乐,说它是交响乐,因为它兼有几个声部,立体地展示了这个生活在敖鲁古雅河畔的民族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保拉坎岩画》写的是历史,当祖先的白骨与磷火都已泯灭,只有岩画,以“巨石凝固悲哀和力量”。“女人们雕在下部,因为/女人是土地、河流/是母亲”,“而男人们星辰般散布密林”“引弓望月的肩胛崛起山峦。”作者笔端,线条粗犷,色彩鲜丽,以巨大的跳跃和力度,再现了这个古老的民族英勇的生活。

保拉坎,鄂温克语,意为神居住的山洞,居住在这里的是艺术之神,他以永不衰退的魅力引导作者“去跟随我的鄂温克兄弟们跋涉”,这种跋涉既是历史的继承,又留着传统的风韵。

《迁徒》选取了其中富有诗情的一刻。

为“逐渴血的野兽”,猎民们举家去“追寻被风雪包围的新大陆”。他们“宁愿在旅途中倒下成为路标/也绝不肯清守着锈蚀的岁月做茧”,在这些“白云般永恒的流浪汉们”身上,的确闪耀着祖辈的勇气与强悍。

如果作者就此止笔,那么这组诗纵然传达了鄂温克人的风貌与气质,只不过浮光掠影。《一个鄂温克女人和她的女儿》是远大的展望,也是纵深的开掘,它进入了这个民族的内心,写出处于现代社会边缘的鄂温克人其复杂的心理冲突,森林与城市,传统和现实,强烈的对比使她们的“眼睛流出美丽的痛苦”。

母亲的肖像虽然“已随绿色画箱走进城市了”,她仍离不开“犴绒,兽骨串成的珠链”。如今女儿走出撮罗子了,她在“用包裹巧克力的糖纸看取森林”。“蜂涌而来”的“大世界”,会把她卷走吗?

鄂温克人,正以“狂跳不安”的心来迎接新的生活,可以肯定的是,在巨大的变革面前他们不会失去先辈的勇气。

雕像就这样变成立体的了。我们为成子的功力由衷地高兴。他的毛病,在于还是过分注重表面的装饰,运用通感太滥,多有斧凿之痕。其实真正的艺术,正如保拉坎岩画,常常“静悄悄地埋伏在昏暗中”。

成子

《我的小传》

我生于一九五七那个不怎么样的年代,其实正值兴安一色八千里,我是木刻楞里的听雪人,然后大哭。

喜欢喝白酒吸烈性香烟,再就是读些书,范围局限在苏联文学和中国的古典诗词。

我认识了许多老师,他们几乎是“发配”到我的故乡根河的,他们来自北大、北师大等国内著名大学,这些老师们让我听到一些星辰般的名字,他们是惠特曼、艾略特、波德莱尔、兰波、魏尔伦等。

之后的夜晚很明亮,我读他们如同和恋人谈爱情,我甚至感到了幸福。

我写了许多行诗,还获了许多奖,如《草原》文学奖,内蒙古自治区文学创作“索龙噶”奖等等。我感激《草原》《诗刊》和《诗选刊》,我感激《北中国诗卷》。

后来搁笔近三十年,像一个走丢的孩子,终于在两年前找回了家(我的一个兄弟这样说)。

从前的荣耀与光荣是今天的疤,我再度上路时,一方面为如今诗歌态势兴奋着,同时又觉得很吃力,但我还是激动着,吃力地走着。

然而还是家好。

赵健雄

著名诗人、著名诗歌编辑家。年9月生于上海。笔名方竹。年至内蒙古插队,年毕业于内蒙古师大文学研究班,调入《草原》先后任诗歌编辑、诗歌组长、编辑室主任。年南归,定居杭州,现已退休。著有诗集《明天的雪》和《最后的雨》,随笔集《糊涂人生》《拾酒楼醉语》《天下零食》《都有病》《白相经》等十余部,专著《中国传统石雕》《时代的颜色:中国美院外传》《画人陆俨少》等。

刘小宁

中华诵读联合会首届十大朗诵艺术家。早年从事影视配音、广播剧、广播小说演播、文化历史类专题片解说,参演多部电影、电视剧。

年与瞿弦和、蒋孝良、于同云等获评首届“中华诵读联合会十大朗诵艺术家”。多年实践于以表演理论为支撑的艺术语言在诗歌、散文诵读中的运用,倡导在诵读理念上摒弃播音主持式、话剧腔调式的朗诵。

《北中国诗卷》第一卷

《草原》年第2期

封面、目录

年2月出版的这一期《草原》,是《草原》编辑部编辑出版的系列诗歌专号——《北中国诗卷》的第一本,发稿编辑:赵健雄、尚贵荣;具体担任执行编辑的是尚贵荣。

在这期《北中国诗卷》上,发表了海子的诗剧《遗址》、内蒙古青年诗人成子的组诗《你奔腾抑或凝固呢,我的敖鲁古雅河哟》、默然的《太阳石》、江河的《诗五首》、张廓的《蜻蜓和故事》(七首)、石光华的组诗《属于北方的》、许淇的《致诗人》(散文诗四章)、尚贵荣的《风雨追寻录》、廖亦武的《大循环》、何小竹的组诗《鬼城》、蒙根高勒的《草原:远古而来的足音》、白涛的《驯马手》(外二首)、赵健雄的组诗《潮湿的七月:在草原与森林之间》、安谧的《柳泉·青鸟》、林染的《北国,夏日之恋》、郭春浮的《敕勒歌之后》等一批优秀的诗歌作品。另外,还发表了独桥木、方燕妮、陈醇、杨皓、张改娟、余以建、周雨明、武兆强、陈瑞晨、贾漫、周同馨、戴砚田、贾勋、纪征民、武志强、薛映梅、伊甸、刘昕、姜强国、哈达、兰小宁、李悦、柯平、章德益、哈斯乌拉、张之静、青格里、王景亮、王秀竹、梁梁、易殿选、梁彬艳、林珂、耿林莽、孟河、阿尔泰、塔娜、于凤先、夏恩训、阳关、韩嘉川的诗歌作品,以及著名诗人北岛翻译的《芬兰女诗人伊迪丝·索德格朗诗选》。

责任编辑|雨含

设计排版|高阳

审核|阿霞

技术支持|独自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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