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猛犸象 > 猛犸象的繁衍 > 倪萍心倒下了就站不起来了,就活不起了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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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坠山涧,寺钟响起,
洗尽了铅华,感受夜凉如水。
在青灯烛影之中,
享受一次心灵抚摸,倾听一段动人的故事,
这里的夜,
不属于诗人,
而属于那些孤寂的灵魂。
■文|倪萍
80多岁的姥姥以她的粗针大线给大文化人逢着棉袄,我相信姥姥是快乐的,是得意的。
已经多少年不做针线活儿的姥姥手戴着顶针,眼睛上戴着眼镜,穿针引线依然是那么娴熟。
“就像你们骑自行车,打小学会了,现在你就是会开飞机了,你再骑自行车也没说不会骑的。”姥姥说。
姥姥对季老的关心还是源于我。
15年前写《日子》,那时候季老曾经开玩笑:“人家倪萍现在也是作家了。”
我真的是脸红,《日子》不过是一堆废话,季老竟说他也要一本。
我心里其实还真想送去,我那时候问姥姥了“你说这合适吗?和季老的书相比,咱这真是真正意义上的小书啊。”
姥姥说:“要书不丢人,给书也不丢人。没听说哪个大人不让小孩子说话,有时候小孩子能说出一堆大人的话。”
姥姥和我都清楚,季老写的是大书,我写的是小书。
硬着头皮给季老送去了一本《日子》。
再去季老家的时候,李阿姨说,《日子》叫他家的一个亲戚拿走了,季老还催着要回来,说这是人家倪萍送我的书,书不可以被人拿走。
我很感动,大人尊重小孩。
以后的又一年,季老回山东老家官庄给他母亲上坟,我带着摄制组跟机采访,顺便也把三岁的儿子带上了,读好书,交高人嘛。
我们是坐火车去的,一路上季老都看着窗外,偶尔看看车厢里的人,逗逗孩子,话不多却很温情。
你如果不认识他,一定以为这是个地道的乡下老头儿。
我和平静的季老面对面的坐着,平时挺能说的我此时却不知道该说啥,我也看着窗外,偶尔看看季老、看看孩子。
我坚信那天季老内心是翻江倒海,你想嘛,快90的老人了,心里揣着年轻的母亲,那滋味你去体会去吧!
家,实际上已经没有了,父母不在了,兄弟不在了,儿孙也不在,回家看谁呀?
可季老依然是那么急切地往家奔,一上午的慢车在季老来说就像是在坐飞机,心早已去了官庄。
我一路也在盼着。
离县城只有30公里的官庄是个挺大的村子,村子里有多户人家。
有电视的人那时候还不到一半,大部分还是黑白电视,于是我在那儿出现,就被很多人误认为是县里来的干部。
官庄以盛产大蒜而出名,那里的蒜个儿个大、肉香,家家门口的院子里都像拍电影一样,挂着一排排的“大辫子”优质蒜,有一个老乡真的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一个劲地追着我问:“你们要不要大蒜,五毛钱一大辫子,要多少都有多少……”
我那时候要有车真想拉回一车,不是需要,而是真的想成全官庄这位老乡的这笔“生意”,多好的大蒜。
官庄人的质朴让我感动。
8月6号是季老出生的日子,那天清晨我们摄制组是和太阳一起走进官庄的,我们想赶在季老回官庄给他父母上坟之前先拍拍官庄。
可是一进官庄我们知道来晚了,因为官庄那天家家户户都起得特别早,六点多钟,好多孩子妇女都已经聚集在街头了。
村庄的街道被他们打扫得一尘不染,虽说是土路、土房子,可你竟然会觉得这是乡亲们用乡情为季老铺下一块最松软、最好看的红地毯。
我被感动了。
更让你感动的是村里许多人不知道季羡林是多么了不起的人,更不知道它如今的身份是什么,它对中国的贡献是什么,他们只知道他是官庄人。
上午8点季老回家了,“家”里有上千人在村口等着他,年长的、年少的都往前挤着想看看这个“奇怪”的官庄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真没什么两样,一件旧的的确良白衬衫里套着一件圆领汗衫,一条绸子裤好像因为洗的次数太多了,都泛白了,而且在脚脖子之上,太短了。
这就是人们在这里等候许久的“家”里人吗?这么一个普通的小老头。
季老不停地握着每个人的手,嘴里说着什么你也听不清楚,但是你从他那平静的脸上还是能看出:季老激动了,因为到家了。
季老带着从芝加哥回来的孙子季泓在此爹娘坟前长跪不起,那一刻,原本像开了锅一样的官庄安静了,小孩子们不懂事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大人们懂事是因为这一刻谁都理解了普天下最容易懂得的一种情感,谁没有爹娘,谁没有儿女,谁没经历过生离死别……
一个满肚子文化的人,和官庄最普通的百姓一样,给爹妈的坟前摆上了点心、水果,还有鸡鸭鱼肉。
我相信此时此刻躺在坟里的两位老人一定是心满意足了,他们的儿子在他90岁的时候还回来看望父母,这不也是父母最知足的事吗?
回到北京,我们又把季老请到了台里的演播厅,做了一期谈话节目《聊天》。
季老很少上电视,那个时候电视上谈话节目也很少,季老给我足够的面子了。
我们说了很多小事,家事。
我读过季老写的一篇散文《永久的悔》,读了很多遍,每次读的时候,那种痛的感觉永远新鲜。
我们山东有句老话,说:“儿子长得特别像妈”,所以我问季老:“你长得像你母亲吗?”
没想到季老说:“不知道!我母亲什么样子我记不清了。”
“一张照片都没有?”
“没有,穷得连饭都吃不上,还能有照片?”
季老在书里写道:“我在母亲身边只呆到六岁,现在我回忆起来,连母亲的面影都是迷离模糊的。特别有一点,我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母亲的笑容来,她好像是一辈子都没笑过。家境贫困,儿子远离,她受尽了苦难,笑容从何而来呢?”
在我们节目的现场,那天我还特意请来了濮存昕,朗诵了一段季老的《永久的悔》。
朗诵结束,所有的人都被深深地感染了。
我当时真的有一种愿望,真想告慰已经长眠在官庄的、季老的母亲,她用尽所有的想象都不可能想到,自己养育了多么了不起的一个孩子。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季老的母亲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看了播出的这期节目,姥姥说:“人哪,该干啥的就得去干啥,季老头儿会写书不会说话,坐那儿像要睡着了。”
从官庄回来,姥姥急于知道季老的故乡行怎么样。
我就详详细细地把官庄那几天的日子全都向姥姥汇报了。
我说:“你看季老母亲的命真够不好的,才不到50岁就死了。”
姥姥却说:“人家这个妈真是有福啊,死了比活着好。”
“姥姥,天下哪有你这样的理,什么叫死了比活着好?”
“你想啊,有儿不能见,家就一个孤老婆子还算个家吗?活着就是受罪呀!”
季老说他母亲长得什么样他都记不清了,模模糊糊记得六岁他离开家去济南那天他母亲是倚在门框上的,日后母亲留在他记忆中永远就是这个画面。
他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家,再没见到母亲,直到回来为他母亲奔丧!
他说见到母亲棺材停在门厅的那一瞬间,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棺材上随母亲而去。
如果还有来世,他情愿不读书、不留学、不当教授,就呆在母亲身边,娶个媳妇、生个孩子、种个田地。
悔呀!
那几天姥姥为季老长吁短叹。
我问姥姥,如果你是季老的母亲,你有这么一个儿子,让你去选择,你是送他出去读书,还是留他在身边种地?
姥姥脱口而出:“送去读书呀!天下有两个妈,一个是大妈,一个是小妈。孩子也有两个,有干大事的孩子,也有干小事的孩子。季老头儿的妈是个大妈,孩子也是个干大事的孩子,必定得是送去。”
姥姥说的大是伟大,伟大的母亲用更远大的母爱把孩子舍出去为天下做事,不管你自己情不情愿,不管你自己多么辛苦。
季老的母亲完全可以从官庄去济南把孩子领回来呀,即使不领回来也可以常常去看看啊。
从官庄回来我们不再和姥姥开玩笑了,也不再叫她是季老的同学了。
我们一家对季老的尊敬中又多了一份心疼,姥姥也多了一份牵挂,牵挂季老的母亲。
现如今,季老、姥姥都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人生又重新开始了。
假如真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可以重生,我盼望姥姥真的能成为季羡林的同学。
我坚信姥姥一定会选择读书认字,成为一名学者。
我也坚信季老会带上他的母亲去种地,娶上媳妇、生上孩子。
“盼望、盼望,盼多了、望多了,你那个盼望就能实现了。”这是姥姥常说的话。
在宽大的书架前翻着一本厚厚的书,是姥姥在我们家常有的画面。
起初你想笑,一个不认字的老太太,手捧一本满是字的书看什么?
慢慢地你就有些心酸,她一定是渴望知道这书里都写啥了。
再后来你就想哭,想到姥姥每次拿起书差不多都会说一句:“哎,睁眼瞎,长个眼好弄么?”
不认字又喜欢字的姥姥真是痛苦啊!
“这个世界上不认字的人多了,人家不都过得挺好的?”
“他要是摸着心说实话,没有一个敢说他过得好。不识字,多闷得慌。”
闷得慌,姥姥的心闷得慌。
我不忍心让姥姥闷得慌,所以我常给姥姥念书。
张洁写的那个《母亲的厨房》刚上市,我就买回家念给姥姥听,书很薄,几天就念完了。
姥姥说:“写书也不是个多大的事,你看人家也没写个啥,就是过日子那点油盐酱醋,烙个油饼炒个菜。”
“哈,老太太,就这才不好写呢!平凡的日子人家写的让你那么爱看,这就是大家。”
又过了一阵子,姥姥拿着张洁写的另一本书《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你给我念念这本书吧,这上面写了些啥?”
“老太太认字啊,这不是那个张洁写的吗?”
哦,姥姥认识书里的照片,两本书里都是同一个女人。
这本书被姥姥催得基本上是一口气读下来的。
今天你只要停下,姥姥明天一大早就起来就问:“医院回来了吗?医生怎么说?她那个外甥书包从美国来电话了吗?”
好多地方姥姥都掏出手绢来擦眼泪,我说:“姥姥,你看你这么难受,咱就别念了吧?”
可是姥姥每次都说:“念吧念吧,我不是难受,我这是好受。”
姥姥说的“好受”我懂,她从张洁的这本书里享受了真正意义上的亲情、母女情。
张洁在书里说:“一个人在54岁的时候成了孤儿,要比在四岁的时候成为孤儿苦多了。”
姥姥听了这话又哭了,姥姥说:“你告诉张洁,妈早晚是得走的,妈走了闺女还能活,知足吧。要是闺女走了,当妈的可就活不了了,一辈儿一辈儿的都是这样。”
莫不是姥姥又想起他的小儿子了?她在50多岁的时候失去了20多岁的儿子,她不也活过来了吗?
姥姥说:“我都死了几回了,只有我自己知道……”
家是什么?家里的人是个什么关系?不就是这么琐琐碎碎地忙来忙去吗?
你搀我一下,我扶你一把,似乎今天过得跟昨天一样。
一样的日子有人过得有滋有味,有人过得麻木不仁。
姥姥崇尚苦日子一家人搅拌着过,“不好吃的菜一人一勺就见盘子底儿了,好吃的馒头越蒸越香,越吃越有”。
姥姥这样评价张洁这本书:“说的是家家都有的事儿,可是人家说的你就那么爱听,听了还想听。”
听完了这本书,姥姥对张洁娘俩的牵挂不亚于她们的亲人。
那年春节,乡下的舅妈送来了一筐大铁锅蒸的新麦子面的开花馒头,一个就有二斤重,大个的都像脸盆子那么大。
姥姥非让我给张洁送去两个。
我笑了,我虽然多年前采访过张洁老师,也认识,但北京不是你们水门口啊,说上人家家提溜着两个大馒头就去敲门,吓着谁。
姥姥真的不明白,认识的人怎么还不能来往?
“别看馒头不值啥钱,可在北京有钱也买不到。”
我知道姥姥绝不是因为张洁没了母亲怕她吃不上饭,姥姥的内心是觉得自己有个大的不能再大的热水袋,灌满了她的善良,谁需要谁就可以拿去暖和暖和。
热水袋凉了可以随时换上热水,没有热水了还可以放在怀里加加温。
热水袋不值钱,但却管大用,因为有爱。
姥姥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人和人之间都应该有一个基本的爱,这种爱铺设在亲情、友情之下,是一个社会上最基本的温暖,是一种自然的相互帮助、相互给予,是人性里最天然的东西。
姥姥说:“这样你上哪儿去都不用担心,见了谁也不用害怕,就像在自己家里。”姥姥盼着社会是个大家庭。
姥姥还牵挂一个人,史铁生,也是因为听了他的《我与地坛》而认识的。
这个我已经给姥姥读过几次的散文,姥姥也那么喜欢。
姥姥心疼这个“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突然残废了双腿”、“我一连几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这样想了好几年”的孩子,姥姥舍不得这个“一下就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的孩子”,姥姥更舍不得那个“一辈子心就倒下了”的史铁生的母亲。
“心倒下了就站不起来了,就活不起了。“
可不是吗?
史铁生的妈妈40多岁就去世了。
姥姥说“史铁生这妈是挺不住了,跑了”。
“不该想不通啊,得这么想:还有赶不上咱孩子的,人家的妈不都挺着?这就是心没倒,心没倒就活得起。这路孩子更得有个妈,没有了妈,孩子就等于又少了一个胳膊。”
姥姥预言史铁生能活个大岁数,“别看这孩子遭点罪,一个星期换三回血,死不了。他妈用命给他换着寿哪”。
与其说这是姥姥迷信,不如说是姥姥是美好祝愿。
我答应姥姥,有机会见到史铁生,一定把这话传达给他。
直到如今,我也没见着史铁生,他太低调了,只让书露面。
他每一个版本的书我都买,即使重复了,我也买齐。
我和姥姥买他的书就是为他的生命加油!
姥姥也是在书上认识贾平凹的。
我跟姥姥说政协开会,我们俩在大会堂的座位是紧挨着的。
姥姥觉得我真了不起,净和一些有能耐的人坐在一块儿。
在姥姥眼里,能写会画的人都是有能耐的人,特别是那些农村出来的文人,姥姥更是高看一眼。
姥姥说:“趴在炕上能把字写周正的人,你不让他去念书那真是白瞎了。从前农村有个啥?灯也没有,桌子也没有,连张写字的纸都没有,还能出个写书的孩子,那不就是个神吗?”贾平凹是神。
长大了我才明白,为什么穷的时候,姥姥家一年中吃的最好的饭是学校的教书先生派饭的那几顿。
一堆像破布一样散散的油饼被姥姥用好几层毛巾盖着,那香味隔着院墙就能闻到。
大铁锅旺火炒的茄子丝,葱花爆炒的白菜心儿,那真是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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